湘云笑道:“还是这个情性不改。如今大了,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,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,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,也好将来应酬世务,日后也有个朋友。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!”宝玉听了道:“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,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。”袭人道:“云姑娘快别说这话。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,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,他就咳了一声,拿起脚来走了。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,见他走了,登时羞的脸通红,说又不是,不说又不是。幸而是宝姑娘,那要是林姑娘,不知又闹到怎么样,哭的怎么样呢。提起这个话来,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,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。我倒过不去,只当他恼了。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,真真有涵养,心地宽大。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。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,你得赔多少不是呢。”宝玉道:“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?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,我早和他生分了。”
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
那宝玉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,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,今日得了这句话,越发得了意,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杜绝了,而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亦发都随他的便了,日日只在园中游卧,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,却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,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。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,反生起气来,只说“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,也学的钓名沽誉,入了国贼禄鬼之流。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,立言竖辞,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。不想我生不幸,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,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!”因此祸延古人,除四书外,竟将别的书焚了。众人见他如此疯颠,也都不向他说这些正经话了。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,所以深敬黛玉。
《红楼梦》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
曹雪芹把大观园视为梦中的家园,住在如此圣洁之地的只有宝玉和他的闺阁姊妹们,那些个俗人都没有被安排住进园子里。但即使是和他同住的宝钗、湘云等,也都曾劝说宝玉学些为官做宰、经世济学的学问,唯独黛玉“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”。对于俗世名利,宝玉带着批判,视为沽名钓誉,“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”,而黛玉则是根本不在乎。
黛玉为何不在乎名利?小说以“木石前盟”来解释宝黛二人的关系,黛玉是绛珠仙子转世,“既受天地精华,复得雨露滋养”,一心只想回报前世里神瑛侍者的“甘露之惠”,在她眼里也就没有其他东西。但她对宝玉是否真的无所求呢?
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,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,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,并无亲疏远近之别。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,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。既熟惯,则更觉亲密;既亲密,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,不虞之隙。
《红楼梦》第五回 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立新场情传幻境情
这一段写在宝钗来了贾家以后。虽然黛玉深受贾母怜爱,但宝钗来了以后,因其“品格端方,容貌丰美,人多谓黛玉所不及”,“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”,故“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”。宝黛二人因亲密而生发苛求之心,想来黛玉虽然不求宝玉走经世济民之路,但却求宝玉心里眼里只有她自己一人,所以听见宝玉奚落宝钗会“心中着实得意”,知道宝玉有玉、宝钗有金、湘云有麒麟会冷笑。怪不得评点要说“求全之毁,不虞之隙”八字“不独黛玉、宝玉二人,亦可为古今天下亲密人当头一喝”。
BTW以上关于黛玉的分析,仅基于《红楼梦》前四十五回,自第四十六回起,钗黛二人因一碗燕窝而尽释前嫌,黛玉对宝玉的心不变,但与宝钗“比他人更好”。在待人接物方面,黛玉显然也开始向宝钗学习,能对下人说出“难为你,误了你发财,冒雨送来”,能不点破明知是顺路人情来看望自己的赵姨娘之心,还“忙命倒茶”。这也是这次读《红楼梦》才发现的。